竹塹成就話當年--

全球醫學（Global Medicine）新竹角色

肺吸蟲症與新竹

朱真一     美國St. Louis大學及Glennon 樞機主教兒童醫院

前言

最近看到吃中國進口的小龍蝦或大閘蟹，會得肺吸蟲症(paragonimiasis)否的討論。所以在《科學月刊》寫過一小文談小龍蝦或蟹跟肺吸蟲症的關係。肺吸蟲症跟台灣有密切的歷史淵源。肺吸蟲症的發現及生活周期的研究，台灣最有貢獻。這疾病在台灣與歐美、日本及中國交流上，更扮演一個非常有趣的角色，詳細請看《從醫界看台灣早期與歐美的交流(一)》一書 (註2)。

肺吸蟲症跟新竹更有密切的關係。當1881年Dr. Patrick Manson (圖1；台灣長老教會文獻的萬巴德醫生)第一次報告此疾病時，就提到新竹的舊名Tecktcham (即竹塹)多次(圖2)，肺吸蟲生活周期更在新竹發現，新竹之名於1916年，在醫學論文中又以日文發音的Shinchiku出現(圖3)。

肺吸蟲症跟新竹及世界

在台灣服務過五年的英籍萬巴德醫生曾在1878年11到12月中在廈門診治一位常住台灣的葡萄牙人。這病人回到台灣後，隔年六月因為大動脈的血管瘤破裂而死亡。當時在淡水海關的英籍醫師Dr. B.S. Ringer做屍體解剖，在病人肺部發現寄生蟲。Dr. Ringer 寫了封信告訴萬巴德解剖的結果並用酒精把肺保存好。

第二年(1879) 萬巴德在廈門為一位35歲的福建男人看皮膚病，那病人咳出帶血的痰，他把帶血的痰放到顯微鏡下檢查，發現橢圓形的寄生蟲蟲卵。這病人生於福州，曾到Tecktcham(即竹塹)兩次共8年，到台灣一年後就開始咳血。萬巴德想起了Dr. Ringer解剖那位葡萄牙病人的肺有寄生蟲，於是用顯微鏡檢查以酒精保存肺的瓶子底下的沈澱物，看到同樣的蟲卵。

其實在Dr. Ringer發現肺吸蟲的前一年 (1878年)，日本有位德籍教授Dr. Erwin von Baelz 在血痰中就發現這寄生蟲的蟲卵，不過他以為顯微鏡下橢圓形的是原生蟲(protozoa)。。這寄生蟲症最先在台灣發現，開始發現時關聯到日本、中國、英國、葡萄牙、德國等，可見19世紀末台灣跟世界就有密切的關聯，下面會討論到，新竹更是那時代世界上肺吸蟲研究的中心。

誤傳馬偕牧師跟肺吸蟲症的關係

台灣不少的媒體(報刊、雜誌及網路)及馬偕傳記上說馬偕牧師是發現肺吸蟲症者之一，並說他發現肺吸蟲的生活周期。筆者曾寫過一文詳細地證明馬偕牧師跟這肺吸蟲症或生活周期的發現完全無關，我也找出誤會的來龍去脈。以下故事就可知道，在1912年以後才發現肺吸蟲的生活周期，馬偕博士已於1901年逝世，詳細的考證請看筆者那本書(註2)。

萬巴德首先想把蟲卵孵化他煩人從台灣帶來帶血的痰。他把痰放入裝水的瓶內，以後每天用顯微鏡觀察。六星期後他發現帶纖毛的幼蟲在水中游泳，這就是纖毛幼蟲(miracidia)。在肺吸蟲生命周期尚未弄清楚前，他於1881年就提倡大家煮沸水或過濾水再喝，不要吃沒煮過的食物等來避免肺吸蟲症，更說肺吸蟲傳到人之前，可能有宿主。

新竹是世界肺吸蟲研究的中心--新竹市場發現第二中間宿主

肺吸蟲症的第一及第二中間宿主及生命周期，則是30多年後由到台灣的兩位日籍醫師中川幸庵及橫川定在新竹發現。他們在台灣、日本及國際的醫學雜誌上，用日、英、德文發表論文，讓台灣的醫學成就在國際上曝光，對世界醫學有所貢獻外，更使新竹之名在歐、美、日文獻中出現。

          肺吸蟲生命周期的研究主要在新竹完成。第二中間宿主首先由中川幸庵醫師在新竹發現。中川1904年到台灣，於1912年升任新竹醫院院長。因為新竹地區肺吸蟲症非常盛行，他的回憶文章就寫他發誓「粉骨碎身」(中川原文用語)要解決這問題。

          他很認真地收集當地的各種動物，尋找肺吸蟲的幼蟲，甚至冒生命危險去最盛行此疾病的「蕃地」(原住民居住地)探察。有次上山看到一隻很漂亮的螃蟹(圖4)。下山回到新竹後，很後悔沒抓那蟹來檢查，趕緊到新竹的市場買下所有的螃蟹，檢查330多隻，其中一隻的鰓內看到有白點，拿到顯微鏡下一看，在包囊內幼蟲伸縮蠕動。      這就是後來稱的囊狀幼蟲(metacercariae)。他把蟹的肝及鰓等內臟餵給小狗吃，以後在狗肺內看到不少成熟的肺吸蟲。

新竹發現第一中間宿主

        中川幸庵同時也去找了許多不同的淡水甲殼類及軟體動物，他發現有幼蟲，但不知那種才是肺吸蟲的幼蟲，他把蟲卵孵化後的纖毛幼蟲跟很多不同的動物一起養，發現淡水田螺有很多後來命名的尾幼蟲 (cecarae)。他再把螺跟蟹以及肺吸蟲幼蟲在水缸中一齊養，在蟹的內臟找到囊狀幼蟲，瞭解了肺吸蟲的生命周期。蟲卵由人或動物隨痰咳出或糞便排出後在水中孵化成纖毛幼蟲後，侵入第一宿主的淡水螺，在螺體內演變成尾幼蟲，蟹吃下螺肉或排出的尾幼蟲而感染，尾幼蟲演化為囊狀幼蟲，人或動物吃下未煮熟的蟹，囊狀幼蟲在體內繼續成長。

          中川先以日文發表，然後再用英文報導於1916年的Journal of Infectious Disease及1917年的Journal of Experimental Medicine。這兩篇是台灣最早期用英文發表的醫學論文之二，特別標明從新竹(Shinchiku)政府醫院做出來的成果(圖3)。

在新竹確認最後宿主

     橫川定及中川幸庵用狗餵食蟹肉或分離出來的囊狀幼蟲，在不同時間殺狗解剖。確定幼蟲在十二指腸破囊而出，48小時內就侵入小腸黏膜，穿過腸肌及其他組織，到腹腔內游動。然後穿過橫隔膜到胸腔，再侵入肺內，在肺內形成一囊胞而成熟變成蟲。成蟲可在人體或動物生活得很久，有人離開盛行區後，20年後仍在痰中排卵。

          中川幸庵當然在新竹做他的實驗及各種研究。橫川定(圖5)是台灣醫學專門學校的教授，主要在台北工作，他為了研究肺吸蟲常到新竹來。他的回憶文章說，從台北帶幾隻狗到新竹州竹南郡的南庄街，然後帶狗入到「蕃地」，在當地溪流找到有幼蟲的蟹，餵狗吃蟹後，第二天才下山回台北再做進一步的研究。

          肺吸蟲生命周期的研究可說幾乎全在新竹完成，肺吸蟲的生活周期圖，在上述的文及章書(註1,2)，及網路上中英文的維基百科(Wikipedia)都有(註3)。請注意，那圖中的第二中間宿主是小龍蝦，但在台灣，淡水蟹才是自然界的第二中間宿主。最近小龍蝦及大閘蟹從中國進口台灣，養殖蟹及蝦的華中及華南都是肺吸蟲的流行地帶(註1,2)，不能誤信舊文獻以為中國物種不同而沒有肺吸蟲幼蟲(註4)，更不要吃醉蟹或吃未煮熟的蟹或小龍蝦。

在竹東發現橫川吸蟲的幼蟲 

    順便一提，橫川定對肺吸蟲的治療及其他寄生蟲的研究很有貢獻，他因為發現橫川吸蟲(Metagonimus yokogawai)更有名。可是幾乎沒有人知道，竹東是他首先發現橫川吸蟲幼蟲的地方。根據他自己寫的回憶文，1912年9月他為了研究肺吸蟲症，到竹東（那時稱樹杞林）找中間宿主。午後到流過竹東中央的河流用網捕了幾種雜魚，解剖魚檢查時，發現有吸蟲類的幼蟲(圖5)，再放入固定液回台北詳細切片檢查，當時不知那是什麼寄生蟲的幼蟲。

            這發現很有意義，因為日本人性喜生食各種魚片（香魚）。以後知道那是另一種寄生蟲幼蟲，後來他繼續探討，因此發現新品種的寄生蟲，以後命名為橫川吸蟲。這寄生蟲不僅在台灣，在日本也有，其流行區也相當廣泛，後來也一樣發現跟肺吸蟲有類似的生命周期，不過魚才是第二中間宿主。

新竹食蟹習慣

          肺吸蟲症當然跟飲食風俗習慣有關，如有些地方有吃「醉蟹」的食法，也就是吃用酒來浸的活蟹，聽說這種吃法味道特別好。有些地方也用蟹汁或生吃蟹肉來治病或咳嗽、肚瀉等的民間治療法(註2)。新竹地區大概不是為了吃所謂「醉蟹」的美味，但有用米酒浸泡未煮的生蟹來儲藏的習俗，也有吃這樣的蟹「很補」的說法，這觀念可能到現在還有。

          最近看一書《十子十登科的父親：范朝燈》，新竹縣關西鎮的范朝燈先生有十個兒子，出類拔萃，台灣報刊常報導他。書中提到范朝燈先生壯年時吃過用米酒浸生蟹來儲藏的蟹，他得過肺吸蟲症及咳血過，范老先生以後九十多歲過世。

「粉骨碎身」的研究精神

        讀中川幸庵的論文、回憶文及別人談他的文章，對他肅然起敬。他非常謙虛地說1912年很幸運能當上新竹醫院院長，有如此好機會可在最盛行的地區研究肺吸蟲症，責任重大，發誓「粉骨碎身」也要去研究解決此地的大問題。他跟大學沒關係，沒人指導，地方醫院小，醫療又忙得很，沒設備又沒經費，自己說真是「孤立孤軍」。公務之餘，他開始研究，到附近河流沼池採集貝類、魚類、兩棲類、水棲昆蟲、爬蟲類等等詳加用肉眼及顯微鏡檢查。

      他非常努力及堅持，譬如他到新竹市場買遍市場330隻的蟹，全部一一檢查，才找到一隻有囊狀幼蟲。為了調查新竹州(今桃竹苗三縣)各地肺吸蟲症的流行情況，他自己檢查6222名學生的痰外，還收集當地的蟹來檢查有幼蟲的比率，1917用英文報告這調查(圖6)。另外他也完成薑片蟲的生命史(註2)。

          當他發現新竹的山地的肺吸蟲症最盛行，那時山地並不安全，他還經常上山。山地地勢險惡，原住民凶悍，要靠警察保護，他曾遇武裝的原住民，的確要冒生命危險。他的回憶文卻常說感到很幸運，他甚至以「天時、地利、人和」來形容。很多人尤其前台北帝大的森下薰教授，認為是他的努力、優秀的洞察力、非凡的頭腦以及追求的精神，所以有此非凡的成績。

新竹研究，美國及現代台灣人仍受惠，期待薪火相傳

更想不到2010年美國密蘇里洲發現由小龍蝦引起的病例數例。新竹醫院的研究成果幫忙美國解決問題。新竹曾是肺吸蟲症非常高的盛行區，鑑往知來，這段早期歷史將帶給現代人、現代醫學什麼樣的啟示？

從上述的討論可瞭解台灣的淡水螺、淡水蟹以及進口的小龍蝦或大閘蟹跟肺吸蟲症的關係，更知道新竹對肺吸蟲症的貢獻。130年後再看萬巴德的原論文以及後來中川幸庵或橫川定的研究報告，都覺得很有意義。他們對肺吸蟲症以及從新竹做出來的研究跟目前大家的健康息息相關。從上面的故事看來，要注意漁產品養殖場的品質管制，若有螺、蟹等的中間宿主入侵，生吃淡水漁產品的「刺身(Sashimi)」要小心，野生的淡水田螺、蝸牛、蟹、蝦或魚更不要生吃。

今日新竹以電子或其他工業的高科技研究聞名，希望新竹人多瞭解新竹過去的歷史並以中川幸庵醫師當模範。對於現在正在求學的學子或年輕輩的醫師或科學園區的研究者，以上的故事應該很有啟發性，更何況新竹生醫園區即將成立，期待繼中川醫師之後，新竹會在大家的努力下使生物、醫學的研究大放異彩。

（作者朱真一，新竹新埔人，新竹中學1955(初中)1958(高中)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