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日 星期三


北台灣的醫界故事

馬偕的「最後的住家」(1

(台北市醫師公會會刊2013年4月;57卷第4期;有插圖)

朱真一   St. Louis大學及Glennon樞機主教兒童醫院小兒科

前言:
            最近醫界朋友傳來,合唱團唱鄭智仁醫師作曲〈最後的住家〉的錄影帶1(圖1),合唱團主要由成杏(成大醫學院)及高醫合唱團組成。鄭智仁醫師專業很成功又多才多藝,成杏合唱團成立20多年(圖2),很活躍又成功,團長劉清泉醫師及指揮林志勝醫師都是舊識,去年10-12月到成大當客座教授時,他們對我照顧有加,所以看到這email送來網路的節目及討論特別留意。
錄影帶及樂譜的封面(圖1,3),都寫馬偕牧師寫詩(歌詞),錄影帶唱的歌是用Holo台語不是英語唱。網路通信中有人問,到底馬偕用什麼語言寫詩?看錄影帶上的字幕、樂譜、文章、書或網路上看到Holo台語的詩或歌詞,較近代化及華語化,不太可能是19世紀末,反而像最近的台灣語言。台語歌詞/詩不太可能是馬偕寫的。
最有可能這Holo台語歌詞是戰後的作品,翻譯自英文詩。為此去探討此詩/歌詞的來龍去脈,還寫email向不少人請教。探討後發現不少有趣的故事,在此寫出跟大家分享我所學到的「新知」。此章先談歌詞。

英文詩與馬偕傳記文
            不少的文章、書及網站的討論不少人提到,馬偕用英文寫的詩My Final Resting Place  如下:

How dear is Formosa to my heart!
On that island the best of my years have been spent.
How dear is Formosa to my heart!
A lifetime of joy is centered here.
I love to look up to its lofty peaks,
down into its yawning chasms,
and away out on its surging seas.
How willing I am to gaze upon these forever!
My heart’s ties to Taiwan cannot be severed!
To that island I devote my life.
My heart’s ties to Taiwan cannot be severed!
There I find my joy.
I should like to find a final resting place
within sound of its surf and
under the shade of its waving bamboo.

在林晚生翻譯的馬偕傳記中提到2,這詩是從馬偕的英文傳記From Far Formosa3第一章的Early years of the author的第一段改寫的。該譯書第一章有一註解說此段:「馬偕這一段感言可能是近年來『馬偕研究』熱潮中,最通俗也最為人所熟悉的心靈告白了,有人將它改寫詩體、也有人將它重新改寫成歌,成為相當盛行的聖詩,名為〈最後的住家〉」。目前仍不知是誰改寫的,找資料中。先將這段用原文及林書的譯文抄出來,可跟詩/歌詞比較。這裡先討論英文部分:

          FAR Formosa is dear to my heart. On that island the best of my years have been spent. There the interest of my life has been centered. I love to look up to its lofty peaks, down into its yawning chasms, and away out on its surging sea. I love its dark-skinned people—Chinese, Pepohoan, and savage--among whom I have gone these twenty-three years, preaching the gospel of Jesus. To serve them in the gospel I would gladly, a thousand times over, give up my life. Before what I now write has been read I will have set my face once more westward toward the far East, and by God's good hand will have reached again my beloved Formosan home beyond the Pacific Sea. There I hope to spend what remains of my life, and when my day of service is over. I should like to find a resting-place within sound of its surf and under the shade of its waving bamboo.

            改寫的詩跟上段原文比較,詩的部分可說直接引用此文的粗斜體字,部分以馬偕文的心境改寫,詩用不太一樣的字句。我把上述的原文及改寫的詩,給我科內對寫詩及歌詞很有興趣及內行的同事看,那同事是「半職業性」演員,對唱、念有韻的歌及詩很專長且經常表演,他說改寫得不錯。
            最近跟不少人討論,馬偕這本曾以詩/歌詞寫過他的意願,可能上述「自傳」的編輯,將此意願詩改為散文體,以後有人再自此散文改寫成另一版本的詩,下章會繼續較詳細地來討論。從英文詩又翻譯成目前盛行的Holo台語的詩/歌詞〈最後的住家〉。

林晚生的譯文2
林晚生翻譯的馬偕牧師傳記中該段的譯文如下,粗斜體字的部分跟上段英文粗斜體字部分一樣。中文譯文與Holo台語歌詞一比較,大家馬上會知道,跟上段英文原文與英文詩的對比更不一樣。這就是翻譯帶來另一層問題,一用漢字寫,就常有雅、俗(或稱文、白)的不同。或許文章為雅(文),歌詞為俗(白)而寫,請大家參考。

「遙遠的福爾摩沙 Formosa)是我所摯愛的地方,在那裡我曾度過最精華的歲月,那裡也是我生活關注的中心。望著島上魏峨的高峰、深峻的山谷及海邊的波濤,令我心曠神怡。我也喜愛島上的住民,這23年來我對著那些深膚色的漢人、平埔番及原住民傳講耶穌的福音。為了在福音裡服事他們,即使賠上生命千次,我也甘心樂意。在我現在所寫這本書尚未出版前,我會再次朝西往遠東去,在上帝的帶領下,必將平安到達太平洋彼端我心愛的福爾摩沙之家我期望剩餘的生命都在那裡服事,當服事之日完結時願在那裡找到一處有海浪聲及搖曳的竹蔭下得到永遠的安息。」
           
〈最後的住家〉詩/歌詞
            上述鄭智仁醫師作曲〈最後的住家〉的歌詞如下,就是同樣說來自鄭智仁作曲的錄影帶或其他出版品,全漢字版的歌詞有些略不同,用括號顯示不同的詞句。

我全心所疼惜的台灣啊!我的青春攏總獻予(給)你,
我專心所疼惜的台灣啊!我一生的歡喜攏佇遮(在此)。
我佇(在)雲霧中看見山嶺,從雲中孔隙全地,
大海中遙遠的對岸,我意愛在此眺望無
我心未通割離的台灣啊!我的人生攏總獻予(給)你,
我心未通割離的台灣啊!我一世的快樂攏佇遮(在此)。
向(盼)望我人生中的續尾站,在大湧拍岸的響聲中,
在竹林搖動蔭(陰)影的裡面,找著我一生最後家。

我到網站看到,也有人用email送給我,另種漢羅版歌詞,跟上全漢字版本略不同。最多人用的歌詞如下:

我全心所疼惜ê台灣ah ! ê青春lóng總獻hōU你。
我全心所疼惜ê台灣ah ! 我一生ê歡喜lóng tī chia
雲霧中看見山嶺,Tùi雲中孔隙觀全地,
大海,遙遠ê對岸,我意愛tī chia眺望無soah/suah
我心bōe/būe-tàng割離ê台灣ah !ê人生lóng總獻hōU你。
我心bōe/būe-tàng割離ê台灣ah !我一世ê快樂tī chia,
Ǹg望我人生ê soah尾站,大湧phahê響聲中,
竹林搖動ê蔭影內面,Chhōe-tio̍h我最後khiā

兩歌詞的差別(紅色粗、斜、底線者)很少,其實只有幾個字不同,幾個字如「看」vs「望」,「浪」vs「瀾」意義差不多。有些只是漢字/羅馬字的替換,其中如:「的=ê攏=lóng;佇/在= /此=chia;未=bōe/būe;通=tàng;續=soah;拍=phah; 找到=Chhōe-tio̍h」,對上述這些,大家大概不會有異議。對「息=?soah/suah ;向(盼)=?Ǹg望」,我加上問號,因我不知正確否,不是這兩漢字的普通讀法。聽錄影帶唱歌時,唱出「Ǹg望」及「無soah」。漢字寫法的問題,下段會稍討論。上兩段及以後此文的羅馬字,依我看到的文章及來信,除非有聲明,用台灣的教羅版羅馬字(白話字)。

「住」家vskhiā家」
最後的「住」家,上面談過,我認為較近代化及華語化的用語,所以上面前言中提到,這歌詞不像是馬偕在台灣時,19世紀末的Holo台語。很有趣的是有人回信說福爾摩莎合唱團指揮主張最後的「住家」兩字應唱為ㄎㄧㄚ ㄍㄟ。若再看有些合唱團及出版的樂譜的歌詞,不少唱/khiā  家」,上述鄭智仁醫師的版本唱ㄓㄨˇ ㄍㄟ。
ㄎㄧㄚ ㄍㄟ跟上面漢羅版的「khiā家」一樣,像我的母語是客家台語的,並不熟悉這詞,合唱團指揮主張用「khiā家」。指揮堅持一定有他的理由,值得去探討。查手上有的幾本不同Holo台語字/辭典,發現有些很有意義,寫出來向大家請教。
最古老字/辭典是Campbell那本《廈門音新字典》4,那本1913在台南初版。我手上有的是1984年新修訂版的第13版。雖說是廈門音字典,這字典的內頁就特別說是泉洲、漳洲及台灣講的語言。「khiā」項下的漢字用「竪」或「豎」,說兩字通用,但因字典小本,「khiā」下只列出幾個詞,沒有「khiā ke」之詞列出。另一較近代(2001年)出版,李春祥編的辭典5,「khiā」的漢字用「竪」,並說「竪」是「豎」的俗字。列出約10個詞中,沒有「khiā家」,「khiā」項下沒有「居住」意義的詞。
楊青矗於1992年編著出版一本內容豐富的大辭典6。在ㄎㄧㄚ音項下沒有「竪」或「豎」字。用部首「立」及「臣」都找不到「竪」,用部首「豆」找到「豎」,但「豎」字沒列出「khiā」而只有「su(第7聲)」注音。1994年胡鑫麟編著出版的字典7,有「khiā 」一項,漢字主要用「竪」,幾十個詞中有「竪家ke」一詞,註解說是「住宅」之意。所以住家應跟「khiā家」意義一樣。
家中剛好有80多年前(1931年)出版的《臺日大辭典》8,這本該是較接近馬偕有生之年的Holo台語。查與「khiā」同音的キァ項下用漢字「竪」,キァ項下的詞很多,有一條是キァケエ(無法標出日文系統的聲調請看圖4),其漢字寫成「竪家」(圖4),其註釋說是住宅、住家、住居。
1992年出版許成章編著的辭典9,引經據典最多古書的記載。他的注音系統稍不同,可找到跟「khiā」一樣音的「k’ia(聲調無法標出請看圖5)」項。不只「竪」而且還列出其他漢字如「居、羈、據」等同義漢字(圖5),但我想不見得是同音字。註釋「俗以住宿或棲止為k’ia」。
上述幾個字/辭典中,楊青矗的辭典沒有「khiā」,「khiā家」有些較近代的辭典沒有,有「住家」的辭典較多,是否表示「khiā家」漸少人而被「住家」取代?當居住的意義用時,「住」有tòa chū白、文兩種讀音,「住家」時用文讀而讀成chū ke
這些字/辭典的編著者中,楊青矗最後輩,他1940年生,跟我一樣是第一年完全接受中華民國教育的一批,是否受華語影響多,有「住家」而沒有「khiā家」。其他編著者較長輩,少受華語的影響而有?以上的討論,看來跟我最前面提到鄭智仁醫師作曲〈最後的住家〉錄影帶的歌詞是「太現代化」論點是否一致?
台灣語言不管Holo或客家,有時純用漢字反會讓人混亂,用漢字加羅馬字的漢羅用法有其好處,如「Ǹg 望」寫成「向望」(較多字/辭典用)或「盼望」都不如「Ǹg 望」簡單明白。另外的「無息」的「息」該如何唱出?不如「無soah」看了就會唱。全漢、全羅或漢羅文體寫台灣語言的問題很複雜,不是本文,更不是我有能力討論的大題材。

結語:
總之,看到的報導,大部分說馬偕牧師是〈最後的住家〉一曲的歌詞/詩的作者。目前通行的英文詩是從馬偕傳記改寫,但傳記的編輯可能改寫自馬偕寫的詩為散文體,下章繼續討論這英文詩的不同版本及改寫的問題。目前普遍的Holo台語版詩/歌詞,依此英文詩翻譯。以後繼續探討何人、何時、何處、何場合翻譯及作曲。還有其他不同翻譯版本,最少有6位可能有7位為此詩譜曲的故事。

謹謝下列不少人士的來信及供給資料(依先後):陳鈴津、林俊育、林昌華、鄭仰恩、蔣理容、錢鴻鈞、翁佳音、賴永祥等先生或女史。若有更多資料及線索請提供。E-mail:  chuj@slu.edualjychu@yahoo.com (請送兩處)Fax: 314-268-4081。住址Dr. J. Y. Chu, Cardinal Glennon Children’s Hospital, 1465 S. Grand Blvd, St. Louis, MO 63104。電話314-577-5638 (office若無人接請留話)


2 則留言:

  1. To Dr. Chu, I live in Toronto, and I am writing Mini MacKay theatre play, and now writing a proposal to obtain Ontario Art Council grand to do the play. Glad to find your article for reference. thanks. Amor Sutol (Facebook ghostandtat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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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今天恰好跟著阮文池老師和郭芝苑合唱團學了這首歌,馬偕醫師對台灣的認同和付出,遠遠超過許多在這塊土地長大的我們。謝謝Dr. Chu分享這麼棒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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